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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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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5章

如濃雲壓頂, 氣氛變得沈悶。

蕭含玉太清楚魏含璋平靜面孔下壓抑的情緒了,他愈冷靜,意味著他愈發惱怒。

但殷舟似乎沒覺察, 甚至還沖魏含璋咧嘴繼續笑了笑。

蕭含玉低頭,輕咳一聲。

然後擡起眼睫, 柔聲說道:“是我讓殷大夫過來的,哥哥別生氣。”

魏含璋瞥她一眼:很好,冷戰許久,今日竟肯為了個陌生人同他主動開口。

“誰讓你進來的?”魏含璋似沒聽到蕭含玉的解釋, 低眉問向殷舟。

蕭含玉見殷舟要起身, 擔心他摸不清魏含璋的脾氣,憑白觸了黴頭,便下意識去扯他衣袖, 本是個無意之舉,且也沒碰到皮膚,可落在魏含璋眼中, 兩人的舉動卻是格外親昵。

他神色愈發沈悶,背起來的雙手掐進掌心,兀自鎮定地站在原處, 瞧不出一絲波動。

殷舟便被扯坐。

“哥哥, 我不大舒服, 又聽廖嬤嬤說起殷大夫,便想讓他幫我瞧瞧。不是他主動來的, 真是我讓人請過來的, 你別怪他。”

字字句句都未維護殷舟。

魏含璋輕笑, 反問:“不舒服?日日不吃飯還生悶氣的人竟知道不舒服?”

他說的不留情面,蕭含玉別開臉, 長睫覆落。

殷舟:“魏大人....”

魏含璋乜了眼,冷聲道:“我在跟我妹妹說話,你不要插嘴。”

蕭含玉默默在心裏道:永遠都這般自以為是。

殷舟坐在兩人當中,不說句話總覺得過意不去,便又開口:“那我先診脈?”

魏含璋蹙眉:他來到梧桐院這麽久,連脈象都沒診?那他待在房中做什麽,說了什麽?

嘉嘉不是隨意同外人說話的小娘子,卻能因他破例,他們兩個能說什麽?

殷舟便要搭脈,魏含璋問:“不需要躺著?”

“不需要。”

“為何阿韻需要躺著。”

“各人體質不同。”

殷舟又要伸手,魏含璋突然道:“你等一下。”

然後他在兩人的註視中,掏出巾帕,拉過蕭含玉的手,將帕子覆在腕上,擡頭,一本正經地命令:“開始吧。”

像是三堂會審。

殷舟卻不以為意,熟稔地摸過來,手指輕探,起初很隨意,但慢慢的,他神色開始認真,連坐姿也跟著調整,面朝蕭含玉,先是擡眼看了下她的臉,然後傾身再探。

蕭含玉不解,殷舟是大夫,他的手指生的尤其好看,細長且柔中帶硬,摸診時指尖比女孩兒的還要靈巧。

魏含璋屏住呼吸,見他遲遲沒有挪開,便問:“病的厲害?”

他雖沒來梧桐院,可關於妹妹的事每日都有人去回稟。裴朔沒了,她傷心難過,食欲不佳,他也權且忍著,總會有好轉的那天,她也總會忘記那個人。

所以她病秧秧的,他便也由著她臥床不起。

殷舟眉頭緊緊的,聽到聲音像是忽然醒來,松開手,道:“氣血虛虧,不是什麽大事,叫人煮點雞湯就好。”

魏含璋:“果真無恙?”

殷舟:“果真。”

“你先出去。”

魏含璋緊張的心放下來,面無表情地吩咐,“往後沒有我的允許,不準來梧桐院。”

殷舟:“可是我...”

魏含璋乜過去,他還不知死活地想要辯解,“可是我還得給魏姑娘調理一段時間,橫豎都在侯府待著,便一起把蕭姑娘的身子調理著是了,不麻煩,我...”

“出去。”

魏含璋餘光掃到妹妹看殷舟的眼神,不覺煩躁,連語氣都變得不容置喙。

屋內恢覆安靜。

蕭含玉看了眼魏含璋的背影,默默披上鬥篷,趿鞋下床。

“哥哥找我有事?”

魏含璋沒回頭,但冷冷一笑,肩膀跟著動了下:“我只有事才能過來,是嗎?”

蕭含玉:“我不是那個意思。”

魏含璋轉過身,問:“那你是什麽意思?”

他的眼睛烏沈,俊朗的面孔比外頭的天還要叵測,蕭含玉往後退了步,擡手抿了抿發絲,道:“我畢竟是孀婦,哥哥總要懂得避嫌。”

一言落,滿屋只剩呼吸聲。

魏含璋看清她鬢發間的素簪,盤起的婦人髻,自上而下的素服,自打回侯府,她便是這樣的裝束。

而他也忍了許久。

魏含璋伸手,將素簪從她發間拔出,烏黑的發絲瞬間滑落,低眸,對上她驚訝的雙眸。

她想攏起發絲,魏含璋比她更快,一把攥住她的手腕。

“現在不是了。”

蕭含玉呆住。

他的力道很大,握住她手腕時雖不重但也令她無法掙脫,蕭含玉用另一只手去摳,他還是不動,非但不動,且又制住。

如此,兩人便面對面站著,腳尖幾乎撞到腳尖。

蕭含玉仰頭:“你做什麽,松手!”

聲音不大,卻足以讓魏含璋聽清。

魏含璋凝視著她,心口有些東西在往外沖,劇烈的,瘋狂的,撕扯最後一層桎梏,他靜靜地呼吸,讓自己的理智去決定此時的行動,該怎樣才是最妥當。

他很用力地去想,她卻片刻不得消停。

雙手往外抽,羞惱的恨不能立刻離開自己。

這讓他亂了思緒,只能憑本能握住她,握的更緊。

蕭含玉猛一用力,整個人反彈過去,腦袋撞進他胸膛。

突如其來的馨香令魏含璋怔住,低頭,看見她小獸般暴躁著,而那香氣一點點沖入他鼻間,很快彌漫擴散,使他滿心滿肺全是這香氣。

魔障了似的,他看見她的眼睛,她的嘴唇,她因自己而漲紅的小臉。

他俯下身去,香氣愈發濃郁。

兩人之間幾乎沒有縫隙。

蕭含玉被嚇壞了,仰頭往後躲。

他強勢且堅定地上前,因為拉扯,唇撞到她的額頭,明顯感覺出身下人的怔楞,魏含璋垂眸,從她漆黑明亮的眼睛裏,他看見了自己。

看清了自己。

不,那不是他。

那是一頭野獸,瘋了的野獸。

他驟然清醒,待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時,倏地松開雙手。

蕭含玉往後退開,額頭上還有他的溫度,就在方才,魏含璋的唇離自己的只有半寸距離,只要再亂動一點,便會撞上。

她的心跳飛快,臉頰通紅,一種恐懼襲來,她不敢多想,也不願多想。

那是她哥哥。

一定是她想錯了

那不是親吻,是對抗時不小心的碰撞,在所難免。

蕭含玉如此安慰自己,但,她雖這麽想,卻一眼都不敢與之對視,心跳的快要蹦出喉嚨。

魏含璋渾身上下盡是熱汗,怕她看出自己心裏的齷齪,怕她因此嫌惡,惡心,怕她從此避著自己。

他努力平覆下心思,很快找到說辭。

“明日府中有宴席,你需得陪我和母親一同應付。”

蕭含玉慌亂地點了點頭,實則根本不知他說了什麽。

魏含璋喉嚨發澀,還是盡量克制著燥熱,低聲說道:“之前母親同我提起盧家七娘,如今兩家長輩做主,想彼此見個面,將事情定下來。”

蕭含玉聽到盧七娘的名字,又想到姨母與自己所說,便低著頭附和:“是,盧七娘相貌人品都是極好的,若她能做我嫂嫂,必定再好不過了。”

魏含璋默了瞬,道:“母親喜歡她。”

蕭含玉嗯了聲,見他不說話也不離開,便又補了句:“我與她見過幾面,也很喜歡的。”

魏含璋背過身去,走到屏風處忽然頓住。

蕭含玉斂了呼吸,雙手攥緊衣袖,眼睛睜的大大。

然魏含璋什麽都沒說,擡步走出屋門。

翌日天蒙蒙亮,下過小雪的屋檐結了層薄薄的白霜。

眉蕪將衣裳在熏爐上緩緩烘過,自言自語道:“姑娘猜我去取香料時碰到誰了?”

坐在妝奩前的人也未出聲,便聽眉蕪接著說道。

“眉珍。”

蕭含玉哦了聲,而後忽然反應過來,回頭問:“眉珍不是外嫁到京外了嗎?”

“又回來了。”

蕭含玉才從眉蕪的話裏得知,眉珍贖身後從侯府離開,走前告訴姨母和廖嬤嬤,說自己找到好歸宿,對方是個讀書人,十七八便考中了秀才,雖後頭一直不得志,但也不曾放棄考試。原是想憑著更高身份找個門第高的閨秀,改變家中境遇,誰知一拖拖了十幾年,不僅沒考中,還將自己拖成了三十七的童子身。

當初眉珍離開時,姨母曾勸她好好想想,可眉珍鬼迷心竅,只覺得此人必自己大十幾歲,到底還是個秀才出身。她又迫切渴望脫離奴籍,便頭也不回隨他南下。

眉蕪感慨:“廖嬤嬤告訴我,夫人念在與眉珍主仆一場的份上,給了不少銀子傍身,終是怕叫那秀才低看了去。

可我看現在的眉珍,臉皮比之前粗糙,活脫脫被人糟踐過的模樣。

我也沒問,但嬤嬤說,眉珍的銀子約莫都被秀才騙走了,還說那秀才其實有個相好,說對方是正經人家的良女子,言外之意嫌棄眉珍做過奴才,不配給他做妻子。

我都不知眉珍怎麽忍下來的,都是這樣的身份了,還賴在秀才家作甚,給他當牛做馬還得倒貼銀子,她不是挺機靈的腦袋嗎,遇到這種事怎麽犯傻,嗨。”

畢竟在一起長大,眉蕪雖然討厭眉珍,可聽她遇到這樣的事還是抱不平。

蕭含玉想,每個人都有執念,可遇不可求,一旦看到一絲希望,便會奮不顧身去抓住。

眉珍這樣,也是因為心底對良家子的渴望太過,以至於迷失了自己。

眉蕪捧著烤完的衣裳過來,為她更衣,整理衣襟。

蕭含玉反手拍拍她:“她若不說,你便別問,我們做不了旁人的主,做好自己便是了。”

眉蕪咧嘴笑:“我不問,反正姑娘去哪兒我便去哪兒,這輩子都不跟姑娘分開。”

蕭含玉跟著笑:“好。”

兩人從廊廡下經過,出了月門,看見院子裏水井旁有兩個人在那說的熱火朝天,走近些,發現是漿洗的嬤嬤和殷舟。

眉蕪忍不住道:“殷大夫可真是個碎嘴子,遇到誰都說個不停。”

蕭含玉也有此感。

殷舟也發現他們,本在撅著腚提桶的動作一頓,仰頭沖蕭含玉笑:“蕭姑娘,又見面了,今日身子可好?”

蕭含玉頷首:“我很好,多謝殷大夫關懷。”

殷舟在幫嬤嬤提水,提上來小跑跟上蕭含玉:“蕭姑娘要去哪兒?帶我一起好不好?”

他有時候舉動像孩子,不顧及世俗,只在意自己心思。

蕭含玉搖頭,他頗失望,眼睛也從明亮變得沮喪。

跟著走了會兒,蕭含玉問他:“殷大夫真的能治好阿韻的病嗎?”

她只是好奇,先前聽廖嬤嬤等人說時,其實她並不怎麽相信。

殷舟哦了聲,“無非花的時日久點,需要的藥材難弄一點,但不是絕癥,按時換方子調理,總能治好的。”

蕭含玉心中驚訝,胡久珍那樣的老大夫,精心鉆研許久才找到個換心換血的法子,他才二十一歲年紀,怎麽敢如此篤定。

走到拐角無人處,殷舟忽然拉住她,往四下看了看,眉蕪自覺隔開距離。

“蕭姑娘,你從前被人下過毒嗎?”

蕭含玉一楞,風拂過屋檐,薄薄的雪沫灑在兩人頭頂。

殷舟擡手抹了把,又幫她掃去發絲上的雪粒,眼睛一如既往的幹凈,蕭含玉便沒避開,只是在想他這句話的意思。

少頃,她搖了搖頭:“不曾。”

殷舟道:“可我昨日診脈,發現你被人下過毒,且還是極為罕見的南境蠱毒,尋常大夫絕對診不出來的。”

蕭含玉呆住,然還是不相信。

殷舟怕被人聽見,又探著腦袋逡巡了番:“不過你雖被下了毒,後又服了解藥,所以你身體沒有大礙,但因為是蠱毒,現下我來看診依舊能診出異狀。

以毒攻毒的把戲,蠱蟲會與你的心血融合,彌補虧損後增益你的身體。

你不但無礙,而且你的心血會比常人更強,甚至可以稱得上良藥。”

蕭含玉縮手,緊緊攥住被反覆割開的食指。

殷舟註意到她的動作,但沒發現她的手指異樣,“昨日當著你兄長的面,我不好坦白,但我覺得此事事關姑娘安危,若被有心人知曉且加以利用,於姑娘而言實非益事,姑娘應當知曉其中厲害。”

這消息太過匪夷所思,以至於蕭含玉一時間無法接受。

她中過蠱毒,但她毫無印象。

方才那一瞬間她曾懷疑過侯府,可很快排除,入侯府後她已經有記憶,不可能被人下毒而一無所知。

且蠱毒這種東西進入身體後會產生不適,她仔細回想一番,便覺得不可能是侯府所為。

當初她的血能緩解魏韻的病,也是因為自己不小心劃破手指,血滴到藥碗中不自知,結果魏韻喝完很是受用,胡久珍便反覆研究那剩下的藥湯,發現混了血跡,蕭含玉才知自己的血有這種功效。

而姨母和兄長更是震驚。

那麽會是誰給自己下的毒?

只有可能是在寧州時,她還小,記憶也沒有太過深刻。

爹娘護著她,誰又敢給她下毒呢?

盧家來了三位女眷,盧七娘和她的母親以及兄嫂,三人都是名門世家女,舉止典雅端莊,談吐更是不俗,不管從哪個方面來看,盧七娘都好的沒有瑕疵。

姨母對她很是喜歡,當著眾人面將自己腕上的鐲子擼下來,戴到盧七娘腕上。

其中含義不言而喻。

盧七娘紅了臉,偶爾擡眸看幾眼魏含璋,又被那俊朗濃稠的相貌惹得面龐更紅,她知道自己雖算低嫁,但這位郎君不僅相貌好,才華更好,憑一人之力改善了信陽侯府名聲,又一步步走向天子近臣,如今風頭正盛,往後儲君上位,他的前程不可估量。

母親來時便囑咐過自己,切不可妄自菲薄,亦不可妄自尊大,此人在朝中雷霆手段,必是不喜歡膚淺庸俗的女子。

盧七娘正了正身姿,將歡喜的情緒藏於心中。

殷舟的那番話在蕭含玉心中激起不小漣漪,故而她坐席時有些心不在焉,楞了好幾次神,好容易才捱到離開。

魏含璋卻當她還在意那日唐突,又惱又悔。

見她出門,索性也跟了出去。

“嘉嘉。”

蕭含玉在想寧州的事,沒聽見他叫自己。

魏含璋三步並作兩步,上前拽住她手臂:“嘉嘉。”

她嚇了一跳,打了個哆嗦。

魏含璋便以為她還在懼怕自己,立時松手,背在身後。

“昨日我太著急,不小心碰到你...”

蕭含玉連忙打斷,替他解釋:“哥哥不用再說,我明白的。”

也是她緊張了才會胡思亂想,等冷靜下來仔細思量,哪裏有這種可能,定是沖撞後不小心碰到了額頭。

從小到大,魏含璋與自己都是兄妹相稱,雖沒有血緣,可不管是侯府還是外人,都覺得他們就是親兄妹,他也一直都是兄長的姿態,從未有過逾矩舉動。

想到這裏,蕭含玉便覺得昨日自己擔心錯了,哥哥便是哥哥,何況他與盧七娘不日將會定親。

魏含璋的話鯁在喉間,本想努力解釋的欲望也蕩然無存。

她能這麽想其實最好,他該放心的,至少在她那兒他不是瘋子,還是她尊重的兄長。

有了兄長這層身份,他才能居高臨下去保護她,評判她。

可魏含璋卻不覺得釋懷,她越是坦然,他便越躁動。

蕭含玉想起什麽,轉過身來看著他,問:“哥哥,我這幾日想看書,偏我架子上沒有,我能去你書房找找嗎?”

魏含璋:“什麽書?”

“關於詩詞歌賦的古籍。”

“去吧。”魏含璋沈聲道,少頃又說,“我待會兒要去署衙,便不跟你一道兒去了,你若是找不到,問松磐便好。”

“謝謝哥哥。”

看著人走遠,廖藉問:“大人,不回書房拿奏疏了?”

魏含璋心煩意亂:“不回去了。”

他很怕兩人單獨相處時,自己再做出什麽無法挽回的舉動。

他需得跟她保持好距離。

在成婚之前,不能再放任自己的情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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